陳靚正在觀察骨骼情況。

陜西豐京大原村西周制陶遺址全貌。西北大學供圖

■本報見習記者 李媛

自從人類開始生產勞動，因接觸生產過程中的有害因素而誘發的疾病便隨之而來。現代人熟知的職業病是否存在于古代社會？古人的職業病呈現哪些特征？不同職業群體間的工種差異又會引發怎樣的健康問題？這些問題都需要利用現代科技手段開展研究。

近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與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聯合開展的科技考古研究取得重要進展。通過對陜西豐京大原村西周制陶遺址出土人骨進行深入分析，研究人員發現，制陶工匠群體普遍存在缺鐵性貧血、上頜竇炎等健康問題。這些疾病與其職業特性密切相關。

職業給骨骼留下印記

在陜西工作多年的西北大學教授陳靚曾參與多個墓地的考古發掘，在人骨的人類學研究方面有豐富經驗。“但在西周制陶遺址上對制陶工匠職業病進行系統研究還是第一次。”陳靚坦言，因為在考古過程中，僅從骨骼對某一個群體的職業進行認定非常難。

2017年，位于陜西西咸新區的豐京大原村的制陶遺址開始田野發掘，歷時7年，出土了大量陶器、陶拍和陶坯等與制陶相關的遺物和生活遺跡，揭示出“工居葬合一”的聚落形態。

這種獨特葬俗確證了墓主的制陶工匠身份，為后續體質人類學研究奠定了基礎。

在此前的研究中，陳靚就對古人的職業感到好奇。在考古發掘現場，陳靚時常會陷入沉思：這些人之前從事什么職業，他的骨骼又會留下什么樣的印記？

陳靚舉例說，經常騎馬的人，上肢和下肢的發育情況有區別；古代戰士需要經常拉弓射箭，胳膊左右側會有不對稱的痕跡。

“陶工在晾曬或者制作陶器時，會用手將陶器固定住，長期做這一動作，手掌就會變得不一樣，產生明顯的弧度，也就是變形。”陳靚說，經常搬運重物，胸椎下段、腰椎上段會有損傷，這體現在椎體周緣上就是骨刺很明顯，會出現施莫爾結節。

西周手工業者生存境遇的鮮活證據

研究團隊結合裸眼觀測與Dino-Lite顯微鏡技術，系統記錄了骨骼病理特征。

在對人骨進行統計后，研究人員發現，出土的人骨大多屬于14~35歲的青壯年，顯示出西周時期制陶工匠生命短暫。根據骨骼證據，30例人骨中可鑒定出性別的有20例，其中男性僅6例，女性則多達14例，且死亡時普遍較年輕。

37例個體的分析顯示，這些工匠的生活環境和健康狀況堪憂。根據病理學分析，大原村居民在健康方面面臨諸多挑戰。篩狀眶和顱外多孔現象的高發，表明這些工匠可能罹患缺鐵性貧血。這不僅反映出當時衛生和健康的條件差，更是營養不足的直接體現。研究人員還發現，骨關節炎在這些工匠中尤為常見，尤其是在脊柱和關節部位，表明繁重的制陶工作給他們的身體帶來了壓力。

此外，陶工的工作環境也不理想，制陶作坊的環境污染嚴重、粉塵飛揚，無疑會影響工匠們的呼吸道健康，而長期的固定工作方式也導致了掌骨的特殊變形。

陳靚團隊成員宋雨柯對此印象深刻。“在對材料進行分析時我們發現，對比其他職業，從事該職業的人的骨骼‘傷痕累累’，90%的人患有關節炎，大多數人患有上頜竇炎。引發上頜竇炎的原因有很多種，但在制陶環境中，與大量廢氣廢料排出以及惡劣的工作環境相關。”宋雨柯說。

此外，該研究還揭露了殘酷的古代童工問題。陳靚團隊發現數具未成年遺骸，其骨骼已顯現長期勞損痕跡。“在為這些未成年人的早逝痛心的同時，我們關注了其被埋葬于灰坑窯址所反映的社會地位。”陳靚強調，這些發現為解讀西周手工業者的生存境遇提供了鮮活證據。

歷時兩年的研究不僅還原了古代制陶技術細節，更構建起職業特性與健康風險的關聯模型。“該研究既深化了對西周社會經濟結構的認知，也為職業病研究提供了歷史維度參照。“陳靚告訴《中國科學報》，團隊后續將采用三維CT掃描設備等，對骨骼標本開展微痕分析，進一步探索古代工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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